联众飞行棋室那方天地，凌晨两点总泛着幽蓝的波光，活像深夜江湖的水面。二十八年前的老伙计——显示器右下角那电子钟，还在不紧不慢地跳着绿字。我蜷在卧室那台老古董电脑前，看四色跑道在屏幕深处弯弯绕绕，拧成了个怪圈，正看得入神，忽地一个ID撞进了等待队列——“多多要糖吃”！嘿，这名字！她那架粉红飞机壳子上，还歪歪扭扭画着几瓣橘子，活像个贪嘴小女侠的标记。
那是2011年深秋，窗外小区香樟叶子沙沙响，跟江湖夜雨似的。这位“糖衣女侠”多多，总在午夜准时现身。对话框里先蹦出颗像素糖果当“拜帖”，接着就是她独门开场白：“今儿个又被顶头上司呲儿啦！” 兰州水利厅的江湖轶事顺着网线就飘了过来：大街面包石上的风沙呛人，牛肉面香味儿勾魂，还有那总也做不完的案牍文书，压得人喘不过气。咱也不能光听不是？得回礼！我就给她讲古城墙根野鸭子怎么在水上漂，教她用算命的法子摇仨“6”的江湖概率。
一来二去，咱俩也琢磨出些江湖规矩。谁的飞机被撞飞了，就得在对话框里画个哭唧唧的颜文字“认栽”；要是哪位福星高照，把飞机稳稳当当送进了“龙门”（终点），另一方就得用键盘符号拼出个“庆功蛋糕”奉上。多多这小女侠，心思巧，总爱把最后一架飞机停在离龙门就差两步的地界儿，说这样就能永远等着下一局开张。她那橘子糖图标越攒越多，在聊天框里堆成了个小糖铺子，映着CRT显示器那弯弯的、微微发烫的弧面，暖融融的。
某个大雪封门的寒夜，联众江湖格外拥挤，咱俩的飞机在第三条跑道上你撞我、我撞你，跟喝醉了似的。多多忽然在对话框里“唰唰唰”敲出一长串天书（代码），嘿！我这老古董电脑下缘，竟真个儿飘起了糖果雨！“这是咱用Basic秘笈写的见面礼！”她得意地宣告。那些亮闪闪的糖块儿在屏幕上飘飘洒洒，足足落了七分三十秒。这点工夫，够我冲下楼去小卖部买回真橘子糖了。糖块在嘴里化开的甜，和屏幕上代码的光斑，在舌尖上混成一股奇妙的江湖通感。
十月秋风紧，多多的身影在江湖上开始飘忽不定。她不再念叨案牍文书的烦闷，话头儿转到了娃娃奶粉瓶上刺眼的“白”。最后一局棋，停在她生辰那晚。怪哉！她那四架粉红飞机一反常态，全冲出了老巢。眼看我的红色机群就要把她团团围住，对话框里猛地跳出句诀别：“明儿个得去上海赶考（选调）啦！” 咱俩谁都没去点那“开战”的按钮，就看着骰子光标在星图背景里明明灭灭，像江湖夜空的孤灯，直到天光漫过床边的布帘子。
如今的联众江湖，早换了光溜溜的“扁平”门脸儿，那即时匹配的功夫，再不会让人为个ID整夜守株待兔。可每当我瞅见小年轻们不耐烦地刷新游戏大厅，总会想起那些蓄满橘子糖香气的凌晨。二十七年前的飞行棋盘上，四色跑道还在记忆深处无限延伸，那架粉红飞机，永远悬停在离龙门两步之遥的夜空里，机舱里满满当当，塞着没来得及送出的江湖伴手礼——本该是一串能唤来彩虹糖雨的独门秘笈（代码），秘笈尾巴上，藏着一个三十多岁女侠心中演算的所有未来路数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