雨刚收住了脚，天空便也渐渐澄明起来，仿佛一层薄薄的灰纱被无形的手揭开了。山峦青黑如洗，几片云絮浮游其上，淡薄而轻渺。山间腾起的雾气，起初还浓得化不开，旋即也如同被风的手指轻轻拂过，悄然散去了，露出了山脊原本的嶙峋线条。
雨后的石板路，水光浮动，倒映着天光云影，微微摇曳，竟似有了几分灵动。屋檐上的水滴，不慌不忙地落下来，滴嗒——滴嗒，敲在青石板上，溅起细碎的水花。这声音空灵、清冷，渗入耳中，竟使人精神一振，神志也格外清亮起来。水珠一粒一粒滚落，仿佛时间也被洗得透明了。
小街两旁的沟渠里，水流正忙不迭地往低处奔去，汩汩作响，水色也黄浊不堪。水面上，几片落叶漂浮着，如小舟般打着旋，在狭窄的沟渠里碰撞着，又急急忙忙地向下游游去。
行人渐渐多了起来。一个妇人提着竹篮，篮中豆腐方方正正，洁白如玉。她小心翼翼地踩在光滑的石板上，每走一步，便留下一个浅浅的脚印，旋即又被新的水渍盖过。几个苗家姑娘挽起裤脚，赤足踏进路旁浅浅的水洼中，水花轻溅，她们口中发出银铃般的嬉笑。那凉意浸入脚踝，姑娘们一边笑一边互相拉扯着，脚底沁透的寒意直钻入心脾，却使笑声更加清脆了。
寨子里的老翁，也慢悠悠踱出家门，坐在门槛上，掏出烟袋锅，点着了火。烟雾丝丝缕缕，从烟锅里升起，又被雨后清凉的风牵扯着，散入湿润的空气里。老人默然无言，只是偶尔抬头，望一望天边被雨水洗得发亮的一抹云，旁边早起的猫也趁机睡个回笼觉，一点不理我对它的招呼。
一个年轻女子将染好的蓝布晾在竹竿上，那布匹沉沉地垂落下来，饱吸了水分，颜色愈发深浓。风从山谷里悠悠荡来，蓝布便轻轻鼓起，又缓缓伏下，似在微风中沉沉呼吸。布匹上水痕蜿蜒，慢慢变淡，像时间留下的印迹，无声诉说雨后水气正在被日光悄然吮吸的过程——天地之间，万物都抖落了重负，显出本真原貌。
我坐在路旁小摊的凳子上，看水光映天，听水声入耳，心亦如这被雨水洗过的街巷，坦然而明净。水滴一声声落下，敲在石上，也敲在心上，敲醒那被尘世蒙蔽的知觉——这雨后的澄澈，不仅洗净了山野，亦洗亮了人眼，洗醒了人心。
原来所谓“清醒”，未必是深奥的哲思；它不过是雨洗尘埃之后，世界还你以本相，心便如天光云影共徘徊的澄明罢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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