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2001年的冬天格外寒冷,冷得人都想把头缩进脖子里。
龙飞打开刚买的电脑,取暖的小太阳发出轻微的嗡鸣。他搓了搓冻僵的手指,点开了联众世界的图标。屏幕闪烁了几下,跳出一个简单的登录界面。
这是他每天回家后为数不多的消遣。游戏大厅里人不多,他信手点进升级80.2房间。等待对手的时候,他习惯性地打开门派论坛,想看看有没有新帖。置顶的帖子是一个叫"朱七七"的版主发的,标题是《冬日絮语》。
"北方的雪,南方的雨,都是冬天的眼泪。"开篇第一句就吸引了他的目光。他继续往下读,文字细腻温柔,字里行间透着淡淡的忧伤。
"喂,举手!"大厅突然跳出来的提示音,打断了他的阅读。他这才发现对手和边家已经举手等了半天,对面好巧坐着朱七七。
"抱歉,马上。"他快速回复,关掉论坛页面。
这一局他打得心不在焉,频频出错。边家显然是对高手,很快就把他俩打得落花流水。就在一局结束退出后,她在大厅用悄悄话对他说:"你好像有心事?"
他愣了一下,这还是第一次有对手在游戏里关心他的状态。
"没什么,刚才在看论坛,被你的帖子吸引了注意力。"
"哦?哪一篇?"
"《冬日絮语》,写得挺好的。"
对话框沉默了几秒,然后跳出一行字:"那是我瞎写的。"
龙飞的手指停在键盘上,一时不知该说什么。
"写得真好。"他由衷地赞叹,"特别是那句'冬天的眼泪',让我想起了老家。"
"你老家在哪里?"
"川北。"
"哦。"朱七七发来一个笑脸,"离我好远,我老家在苏北,现在在苏中。"
就这样,他们加了好友,聊游戏心得,聊论坛文章。她和他说单位杂七杂八的事,和他说毕业后一个人来到苏中工作……他就那么静静地听着,偶尔在关键处接那么几句,如同捧哏,让她谈兴更浓。龙飞发现,这个叫朱七七的女孩不仅游戏玩得好,文字也格外细腻动人。她会在午休发来大段大段的文字,讲述她眼中的世界。也会在深夜回家后给他留言,痛斥单位加班的各种辛苦。而他,也会在看到留言后立即给她各种安慰,及时提供情绪价值。
"你知道吗?我这里今天下雨了,雨水打在青石板上的声音,就像时光在低语。"
他看着屏幕上的文字,仿佛能听见江南的雨声,仿佛能看见那个撑着油纸伞的女孩在雨中漫步,微风吹乱了她的细发。在这个寒冷的冬天,相隔两千公里的两个人,每天有着说不完的话聊不完的天。
三个月后,仙人掌终于决定去见朱七七。从贵州到苏中她住的地方,除了飞机还要转两次汽车,整整一天的路程。那天,天空飘起了小雪。他站在候机厅里,看着窗外纷纷扬扬的雪花,耳边响起朱七七说过的话:"龙哥哥,我们如果能在下雪天见面,该有多浪漫啊。"
“他朝若能同淋雪,此生也算共白头。”他懂,于是,三个月终于等来了下雪天。
2
浪漫是有代价的,下雪天飞机一再延误,到达南京后已是晚上12点,早就没有了去泰州的长途汽车,无奈之下只好包车连夜赶路,他怕再一耽搁,雪停了。
凌晨三点,泰州城区一片死寂。出租车在雪白冰冷的巷口停下,车灯下的雪花肆意飞扬。龙飞踉跄着钻出车门,寒气裹着大片的雪花钻进衣领,激得他浑身一抖。他付了钱,拖着行李箱茫然四顾。昏黄的路灯下,一个纤细的身影撑着伞,几乎是跳着脚从单元的门洞里跑了出来——是朱七七,穿着米白色的高领毛衣,外面罩了件略显宽大的浅黄色羽绒服,鼻尖冻得通红,眼睛却在看见他的瞬间亮起来,带着点慌乱和掩不住的欣喜。
“可算到了!这鬼天气……”她小跑过来,伸手接过他的行李。
龙飞喉头干涩发紧,想说点什么,一张口却是一串抑制不住的咳嗽,胸腔震得生疼。他弯下腰,咳得眼前阵阵发黑。朱七七慌了神,冰凉的小手立刻覆上他的额头,那滚烫的触感让她倒吸一口冷气。“呀!这么烫!快,跟我来!”
她不由分说,一手费力地试图帮他拎行李,一手扶着他的手臂,老旧的宿舍楼梯狭窄陡峭,声控灯时明时灭,将两人磕磕绊绊的影子拉长又揉碎。
朱七七的小屋不大,却收拾得异常整洁温暖。龙飞被她按在柔软的布艺沙发上,一条厚实的毛毯随即裹了上来。他昏昏沉沉,只觉得头痛欲裂,骨头缝里都往外透着寒气。她像只忙碌的小鸟,飞快地兑了一杯温水让他吃药,又拧了热毛巾敷在他额头。她的动作带着点年轻女孩特有的生涩,毛巾拧得不够干,温热的水珠顺着他的太阳穴滑下来,她手忙脚乱地去擦,指尖触碰到他滚烫的皮肤,两人都怔了一下。
“对、对不起……”她脸有点红,声音轻得像羽毛,“你睡床吧,我睡沙发……”
龙飞想拒绝,喉咙却像被砂纸磨过,只能发出嘶哑的气音。他被她半扶半推地安置在床上。床铺松软,带着阳光晒过的干净味道,还有一种很淡的、类似雨后青草的清新香气,是她的味道。灯被调暗了,朱七七抱了被子和枕头蜷在沙发上,像一只小小的、守护着他的猫。窗外大雪纷飞,龙飞在药力的作用下昏昏沉沉,意识模糊前最后的感知,是沙发那边传来细微的、辗转反侧的声响,和她偶尔压抑的轻咳。两千公里跋涉的疲惫身体,在这个异乡寒夜,竟奇异地被一种巨大的安稳包裹着,他沉沉睡去。(未完待续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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高烧来得汹涌,龙飞在陌生的床上昏睡了一天一夜,浑身酸痛,意识像漂浮在混沌的云雾里。每一次沉重的呼吸都牵扯着干裂发痛的喉咙。朦胧中,额头上的毛巾被频繁地更换,带来短暂的舒缓。有人在耳边低声细语,像是遥远的风声:“吃药了,乖,张嘴……”微苦的药片和水被小心地喂进嘴里。有时是温热的粥,熬得软糯粘稠,带着米粒天然的甘甜,被一小勺一小勺地耐心喂下,温暖顺着食道滑落,熨帖了烧灼的胃。偶尔咳得撕心裂肺,后背会被一只温柔的手轻轻拍抚,力道不轻不重,带着抚慰人心的节奏。
他费力地睁开沉重的眼皮,模糊的视线里,朱七七的身影总是在近旁。有时是坐在床边的椅子上,头一点一点地打瞌睡,手里还捏着没拧干的毛巾;有时是在灶台前忙碌,锅盖掀开,白蒙蒙的热气瞬间模糊了她清秀的侧脸,也模糊了这房间的轮廓,只剩下她忙碌的、令人心安的身影。
第二天,龙飞的高烧终于退了下去,人也清醒了大半。他睁开眼,晨光熹微,透过窗帘渗进来。朱七七正背对着他,踮着脚在衣橱里翻找什么,动作很轻。她穿着简单的家居服,长发随意地挽了个松松的髻,露出白皙纤细的脖颈。阳光勾勒着她年轻的身体轮廓,纤细,却蕴藏着一种安静的韧性。
一种从未有过的、酸胀而滚烫的情绪猛地攫住了龙飞。这感觉如此陌生,又如此汹涌,冲垮了他独自闯荡多年筑起的堤坝。常年漂泊,习惯了报喜不报忧,习惯了独自吞咽所有病痛和狼狈,习惯了独自回到出租屋面对冷锅冷灶的孤寂……那些被强行压下的脆弱,此刻在她无声的照料里,猝不及防地决堤。他喉咙发紧,鼻子酸得厉害,慌忙闭上眼睛,假装仍在沉睡。他不敢动,不敢让她看见这突如其来的软弱。
身体里的力气一点点回来,像退潮后露出的礁石。龙飞能坐起身,能自己喝粥了。朱七七紧绷了整晚的神经终于放松了些,脸上也多了些笑容。
第三天清晨,周六。龙飞醒得格外早。窗外天色还是灰蓝的,城市尚未完全苏醒。他轻手轻脚地起身,看了一眼沙发上熟睡的朱七七,她蜷缩着,呼吸均匀,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淡淡的阴影。他小心地绕过她,拿起桌上那把有些旧了的钥匙,悄无声息地出了门。
清晨的菜市场已经热气腾腾。带着露水的新鲜蔬菜码放得整整齐齐,活鱼在盆里跳跃,肉案上的师傅手起刀落,吆喝声、讨价还价声此起彼伏,充满了粗粝的生机。龙飞深吸一口气,混杂着泥土、生鲜和人间烟火的气息扑面而来。他熟稔地穿梭在摊位间,回忆着她曾经说过喜欢吃的菜,选了一条半斤左右的鲫鱼,买了一块豆腐,称了半斤土猪肉,又买了几个西红柿,再挑选了一些水果和一堆瓶瓶罐罐的调料。回到小屋,朱七七还在沉睡。龙飞拴上那条印着小熊的围裙,在厨房里忙碌起来。菜刀在砧板上发出笃笃的轻响,锅铲翻炒着,油香、酱香渐渐弥漫开来。当朱七七揉着眼睛,被诱人的香气唤醒时,看到的是这样一幅景象:小方桌上,一碗熬得奶白浓郁的鲫鱼豆腐汤正冒着袅袅热气,旁边是一盘碧绿油亮的清炒菜心,一盘晶莹剔透的番茄炒蛋,还有一盘青椒炒肉。龙飞正把电饭锅里的米饭端上桌,额角带着细密的汗珠,脸上是温和的笑意。
“醒啦?去洗漱一下,正好吃饭。”
朱七七呆呆地看着冒着热气的饭菜,又看看眼前这个围着卡通围裙、笑容温润的男人,眼圈毫无预兆地红了。她低下头,夹起一筷子番茄炒蛋送进嘴里,酸甜的汁水在口中漾开,温热的米饭熨帖着空了一夜的胃。她吸了吸鼻子,声音闷闷的,带着浓重的鼻音:“……真好吃。” 这味道,不是餐馆的精致,也不是方便面的敷衍,是久违的、带着温度的家的味道。她捧着碗,小口小口地喝着鲜美的鱼汤,滚烫的热气氤氲上来,熏得眼睛更湿了。
一周的光阴,像指缝里的流沙,快得抓不住。龙飞几乎包揽了所有家务,买菜、做饭、打扫。小屋被他收拾得窗明几净,空气里总是飘着饭菜香。他变着花样做菜,川味的麻辣鲜香,黔菜的酸辣爽口,或是江南的清甜软糯,朱七七小小的胃和心,都被这些实实在在的烟火气填得满满的。她下班回来,远远就能看见自己那扇小小的窗户透出温暖的灯光,推开门,迎接她的总是热腾腾的饭菜和他温和的笑脸。这种安稳的、被等待的暖意,是她大学毕业后独自在异乡工作几年里,几乎遗忘的奢侈。
4
离别的前夜,两人挤在沙发上,看着一部老电影。荧幕的光明明灭灭,映着两张心事重重的脸。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无声的胶着,离别的影子沉甸甸地压在心头。
“贵州那边……还好吗?”朱七七看着电视屏幕,轻声问。她指的是他刚刚起步、尚在艰难求存的生意。
龙飞沉默了一下,手臂无意识地收紧了环着她的力道,下巴轻轻蹭着她的发顶,嗅着她发间淡淡的清香。“嗯,还好。”他声音低沉,“刚有了点样子,不能离开太久。” 他不能告诉她,停薪留职的压力有多大,供应商的款子催得有多紧。他只能把怀里温软的身体抱得更紧些,仿佛这样就能汲取对抗现实的力量。她的发丝蹭着他的颈窝,有点痒,那点痒一直钻进心里去。
朱七七没再追问,只是把身体更深地偎进他怀里,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他胸前的衣服,留下细小的褶皱。她二十五岁的人生里,第一次尝到如此浓烈的不舍,像藤蔓缠绕着心脏,越收越紧,带着细微的疼。她仰起脸,黑暗中,她的眼睛亮得惊人,像蒙着一层薄薄的水光。她凑上去,有些笨拙地吻他。起初只是唇瓣的轻轻触碰,带着试探和微微的颤抖,像初春怯怯绽放的花蕾。龙飞怔了一瞬,随即汹涌的情感冲垮了理智的堤坝。他猛地收紧手臂,将她更深地嵌入怀中,低头用力地回应。这个吻瞬间变得滚烫而深入,带着离别前的伤感和不舍,唇齿纠缠。窗外,冬雨不知何时又淅淅沥沥地下了起来,敲打着窗棂,细声呢喃不休……
清晨,雨停了,天色是压抑的铅灰。朱七七执意要送他去长途汽车站。两人沉默地走在湿冷的街头,昨夜那个炽热的吻留下的余温,仿佛还未消散。她坚持替他拉着行李箱,手指紧紧攥着提手,指节泛白。候车大厅里人头攒动,喧嚣嘈杂,广播里不断播报着班次信息,冰冷的电子音切割着空气,也切割着他们之间那点温存。
“到了……给我电话。”朱七七低着头,声音闷闷的,盯着他外套上第二颗纽扣。
“嗯。”龙飞点头,喉咙像被什么堵住。他抬手,理了一下她耳边垂下的几缕碎发。“照顾好自己,别总吃泡面了,胃会坏掉,我会心疼。” 他顿了顿,“等我……忙过这阵子再来看你。”
“嗯。”她用力点头,眼泪终于不受控制地涌出来,大颗大颗滚落。她飞快地用手背抹去,抬起头,努力对他挤出一个笑容,那笑容却破碎得让人心碎。“你要照顾好自己,少喝酒,少抽烟……还有,每天至少想我三遍!”
催促检票的广播刺耳地响起,一遍又一遍,像最后的通牒。龙飞深深地看了她一眼,仿佛要把她此刻含泪带笑的样子刻进骨血里。他猛地转身,提起行李,背对着她挥了挥手,汇入检票的人流。
朱七七站在原地,她下意识地伸手入衣兜,才发现兜里放着印着小熊的围裙——早上帮他解下后随手放进大衣口袋。围裙柔软的布料上,还残留着他身上淡淡的烟草味,以及厨房里特有的油烟气息。她把脸深深埋进那片柔软里,无声的眼泪瞬间濡湿了布料。
虽然是冬天的眼泪,不过是热热的。X^3·|±±r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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