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01年的冬天格外寒冷,冷得人都想把头缩进脖子里。
龙飞打开刚买的电脑,取暖的小太阳发出轻微的嗡鸣。他搓了搓冻僵的手指,点开了联众世界的图标。屏幕闪烁了几下,跳出一个简单的登录界面。
这是他每天回家后为数不多的消遣。游戏大厅里人不多,他信手点进升级80.2房间。等待对手的时候,他习惯性地打开门派论坛,想看看有没有新帖。置顶的帖子是一个叫"朱七七"的版主发的,标题是《冬日絮语》。
"北方的雪,南方的雨,都是冬天的眼泪。"开篇第一句就吸引了他的目光。他继续往下读,文字细腻温柔,字里行间透着淡淡的忧伤。
"喂,举手!"大厅突然跳出来的提示音,打断了他的阅读。他这才发现对手和边家已经举手等了半天,对面好巧坐着朱七七。
"抱歉,马上。"他快速回复,关掉论坛页面。
这一局他打得心不在焉,频频出错。边家显然是对高手,很快就把他俩打得落花流水。就在一局结束退出后,她在大厅用悄悄话对他说:"你好像有心事?"
他愣了一下,这还是第一次有对手在游戏里关心他的状态。
"没什么,刚才在看论坛,被你的帖子吸引了注意力。"
"哦?哪一篇?"
"《冬日絮语》,写得挺好的。"
对话框沉默了几秒,然后跳出一行字:"那是我瞎写的。"
龙飞的手指停在键盘上,一时不知该说什么。
"写得真好。"他由衷地赞叹,"特别是那句'冬天的眼泪',让我想起了老家。"
"你老家在哪里?"
"川北。"
"哦。"朱七七发来一个笑脸,"离我好远,我老家在苏北,现在在苏中。"
就这样,他们加了好友,聊游戏心得,聊论坛文章。她和他说单位杂七杂八的事,和他说毕业后一个人来到苏中工作……他就那么静静地听着,偶尔在关键处接那么几句,如同捧哏,让她谈兴更浓。龙飞发现,这个叫朱七七的女孩不仅游戏玩得好,文字也格外细腻动人。她会在午休发来大段大段的文字,讲述她眼中的世界。也会在深夜回家后给他留言,痛斥单位加班的各种辛苦。而他,也会在看到留言后立即给她各种安慰,及时提供情绪价值。
"你知道吗?我这里今天下雨了,雨水打在青石板上的声音,就像时光在低语。"
他看着屏幕上的文字,仿佛能听见江南的雨声,仿佛能看见那个撑着油纸伞的女孩在雨中漫步,微风吹乱了她的细发。在这个寒冷的冬天,相隔两千公里的两个人,每天有着说不完的话聊不完的天。
三个月后,仙人掌终于决定去见朱七七。从贵州到苏中她住的地方,除了飞机还要转两次汽车,整整一天的路程。那天,天空飘起了小雪。他站在候机厅里,看着窗外纷纷扬扬的雪花,耳边响起朱七七说过的话:"龙哥哥,我们如果能在下雪天见面,该有多浪漫啊。"
“他朝若能同淋雪,此生也算共白头。”他懂,于是,三个月终于等来了下雪天。
2
浪漫是有代价的,下雪天飞机一再延误,到达南京后已是晚上12点,早就没有了去泰州的长途汽车,无奈之下只好包车连夜赶路,他怕再一耽搁,雪停了。
凌晨三点,泰州城区一片死寂。出租车在雪白冰冷的巷口停下,车灯下的雪花肆意飞扬。龙飞踉跄着钻出车门,寒气裹着大片的雪花钻进衣领,激得他浑身一抖。他付了钱,拖着行李箱茫然四顾。昏黄的路灯下,一个纤细的身影撑着伞,几乎是跳着脚从单元的门洞里跑了出来——是朱七七,穿着米白色的高领毛衣,外面罩了件略显宽大的浅黄色羽绒服,鼻尖冻得通红,眼睛却在看见他的瞬间亮起来,带着点慌乱和掩不住的欣喜。
“可算到了!这鬼天气……”她小跑过来,伸手接过他的行李。
龙飞喉头干涩发紧,想说点什么,一张口却是一串抑制不住的咳嗽,胸腔震得生疼。他弯下腰,咳得眼前阵阵发黑。朱七七慌了神,冰凉的小手立刻覆上他的额头,那滚烫的触感让她倒吸一口冷气。“呀!这么烫!快,跟我来!”
她不由分说,一手费力地试图帮他拎行李,一手扶着他的手臂,老旧的宿舍楼梯狭窄陡峭,声控灯时明时灭,将两人磕磕绊绊的影子拉长又揉碎。
朱七七的小屋不大,却收拾得异常整洁温暖。龙飞被她按在柔软的布艺沙发上,一条厚实的毛毯随即裹了上来。他昏昏沉沉,只觉得头痛欲裂,骨头缝里都往外透着寒气。她像只忙碌的小鸟,飞快地兑了一杯温水让他吃药,又拧了热毛巾敷在他额头。她的动作带着点年轻女孩特有的生涩,毛巾拧得不够干,温热的水珠顺着他的太阳穴滑下来,她手忙脚乱地去擦,指尖触碰到他滚烫的皮肤,两人都怔了一下。
“对、对不起……”她脸有点红,声音轻得像羽毛,“你睡床吧,我睡沙发……”
龙飞想拒绝,喉咙却像被砂纸磨过,只能发出嘶哑的气音。他被她半扶半推地安置在床上。床铺松软,带着阳光晒过的干净味道,还有一种很淡的、类似雨后青草的清新香气,是她的味道。灯被调暗了,朱七七抱了被子和枕头蜷在沙发上,像一只小小的、守护着他的猫。窗外大雪纷飞,龙飞在药力的作用下昏昏沉沉,意识模糊前最后的感知,是沙发那边传来细微的、辗转反侧的声响,和她偶尔压抑的轻咳。两千公里跋涉的疲惫身体,在这个异乡寒夜,竟奇异地被一种巨大的安稳包裹着,他沉沉睡去。(未完待续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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5
龙飞回到贵州,像是从一场温软的梦里骤然跌回冰冷坚硬的现实。贵阳的冬天阴湿刺骨,比泰州更甚,寒意无孔不入,直往骨头缝里钻。他那份刚刚有点起色的建材生意,如同狂风中摇曳的烛火,需要他倾尽全力去护持。停薪留职的压力像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,他赌上了所有退路,输不起。
租来的小门面房里,堆满了各种板材和样品,空气里弥漫着建材特有的、略微刺鼻的气味。龙飞重新扎进早出晚归、周旋于客户与供应商之间的生活。电话铃声、计算器的敲击声、讨价还价的喧嚣,构成了他日复一日的主旋律。只有在深夜,拖着疲惫身躯回到冷清出租屋时,泰州那间飘着饭菜香、有着温暖灯光和温柔眼眸的小屋,才会无比清晰地浮现在眼前。他们约定每个晚上通一次电话。听着电话那头她轻柔的嗓音,讲述单位里的琐事,抱怨食堂的饭菜,或是低低地说一句“我想你了”,龙飞就觉得,所有的辛苦似乎都有了着落。他对着电话线那头的温暖,描绘着生意的进展,语气总是轻松而充满希望,将那些催款的焦灼、赔笑的脸酸统统咽回肚子里。他是男人,得扛着。
泰州那边,朱七七的生活似乎按部就班,却又悄然变化。她工作的机关大院,永远是一副不疾不徐的模样。青灰色的办公楼,四季常青的香樟树,以及办公室里永远弥漫的茶水和报纸油墨混合的气味。
朱七七升职了。名牌大学的底子和工作三年来的勤勉辛苦没有白费,她经过层层选拔,升职成了办公室副主任。任命文件下来的那天,办公室表面一片贺喜之声。对面桌的李明启,脸上堆着恰到好处的笑容,端着茶杯走过来:“朱主任,恭喜啊!以后还要多关照我们这些老同志。”他话说得漂亮,眼神里的那点不自然,却像玻璃上的裂痕,细微却无法忽视。
朱七七客气地接过,心里却明镜似的。她知道李明启为这个位置活动了很久,资历也比她老,这次败给她,面上不显,心里只怕早已恨上。果然,之后的工作里,李明启的手段便悄无声息地使了出来。有时是汇总数据时“无意”遗漏关键部分,有时是协调会议时“疏忽”通知错时间,有时是将一些棘手难缠、容易得罪人的琐碎差事,“热情”地推到她这边。机关里的人情世故,像一张无形而韧性的网,朱七七初掌事务,常常感到一种无处着力的疲惫。她只能更加小心,更加勤勉,每一份文件都核对再三,每一个环节都亲自跟进,常常伏案到深夜。
在她几次被李明启暗地里下的绊子弄得焦头烂额、几乎难以招架时,是书记张为民不动声色地帮她解了围。
张书记年近四十,妻子病逝三年,未有续弦。他身材保持得很好,穿着合体的深色夹克,头发梳得一丝不苟,脸上总带着温和的笑意,但眼神深处有种经历世事后沉淀下来的沉稳和洞悉。他开会时语气平和,却总能一针见血指出问题;关心下属时分寸感极好,既不显得过分热络,又让人感到熨帖。
有一次,李明启将一份本应由他牵头起草的、时间紧迫的材料故意拖延,临到上报截止日前才将一堆零散粗糙的资料丢给朱七七,摆明了要看她出丑。朱七七咬着牙在办公室熬了整个通宵,眼睛熬得通红,第二天清晨勉强整理出初稿,却自知漏洞百出,心急如焚。
张为民不知怎么知道了,一早来到办公室,拿起那份还带着打印机余温的稿子仔细看了一遍。“思路是对的,细节还需要打磨。”他语气平稳,没有责怪,反而拿起笔,亲自帮她修改了几处关键的数据和表述,又指点她如何调整结构。“以后遇到这种急难的任务,可以直接向我汇报,办公室工作要讲究协作,不是你一个人的单打独斗。”他的话点到为止,却像定海神针,瞬间稳住了朱七七慌乱的心绪。那份材料最终准时且高质量地提交了上去。
类似的情况又发生了几次。张为民的帮助总是及时、有效,且不着痕迹,最大限度地维护着朱七七作为新副主任的颜面。偶尔加班晚了,他会泡两杯清茶,一杯放在朱七七桌边,随意地问问她的工作感受,或是聊几句家常,言语间透着长辈般的关怀。“小朱啊,工作要讲方法,也要注意身体。年轻人有冲劲是好事,但机关工作,有时候韧劲比冲劲更重要。”
朱七七对他充满感激,也隐隐察觉到这份关照似乎超出了普通上下级的范畴。但他举止始终得体,从未有任何逾越的言行,那种成熟男人沉稳可靠的气息,以及身处权力位置自然带来的安全感,让独自在异乡挣扎、时常感到力不从心的朱七七,不由自主地产生了一丝依赖。
她会在和龙飞每周一次的通话里,偶尔提及工作的辛苦,抱怨几句李明启的刁难,也会说到张书记的帮助。“幸好领导明察秋毫,不然那次真要出大纰漏。”她的语气里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和对领导的感激。
电话那头的龙飞,听着她软糯的声音诉说另一个男人的“帮助”,心里像被什么东西猛地蛰了一下,泛起一股陌生而酸涩的滋味。他握着电话筒的手指收紧了些,想说什么,却又咽了回去。他远在两千公里外,生意刚有转机,琐事缠身,对她的困境无能为力。除了干巴巴地说一句“别太累,照顾好自己”,他还能做什么?那个素未谋面的“张书记”的形象,却在龙飞心里投下了一小片模糊而不安的阴影。
他只能更拼命地扑在生意上,应酬,喝酒,拉关系,催款项,不停地奔跑在一个又一个工地,不敢停歇。他渴望成功,渴望尽快攒够能将她接来身边、或是自己有去她的城市安身立命的资本。每次挂掉电话,听着听筒里传来的忙音,巨大的空虚感和迫切的焦虑便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。贵阳的冬夜,漫长而寒冷,出租屋的窗户玻璃上凝结着厚厚的白霜,模糊了外面世界的灯火。
而泰州机关大院那间温暖的书记办公室里,清茶的香气袅袅升起。张为民看着窗外凋零的冬景,手指无意识地轻叩着桌面。那个年轻、努力、带着点文艺气的忧伤却又格外坚韧的女孩的身影,近来似乎越来越多地在他沉稳的心湖里,投下细微的涟漪。他欣赏她的才气,也看得懂她那份藏在坚强下的不易。这是一种复杂的情绪,混杂着上级对下属的赏识,长辈对晚辈的怜惜,或许,还有一丝极隐秘的、连他自己都尚未仔细分辨的、属于男人对女人的欣赏。
距离、时间、各自境遇的磋磨,如同无声的暗流,开始悄然侵蚀那场冬天里用眼泪和温暖浇灌出的爱情。龙飞在贵州的寒夜里憧憬着未来,朱七七在泰州的办公室里应对着当下,而那个名叫张为民的男人,正以一种沉稳而不动声色的方式,慢慢介入他们的故事里。冬天的眼泪,似乎还未真正落下,只是在眼眶里凝结着,等待着最终决堤的温度。
6
时光在各自的轨道上奔涌向前。龙飞像上了发条的陀螺,在国家对商住房政策春风的吹拂下,借着这股势头拼命旋转。他的建材生意不再局限于贵阳一隅,开始在省内的遵义、都匀等地开出分店,摊子铺得大了,资金、人员、管理的压力也呈几何级数增长。他忙得脚不沾地,常常一天跑两三个地方,饭点永远不准时,晚上除了应酬还是应酬。但无论多晚,身体多么疲惫不堪,躺倒在床的第一件事,永远是摸出手机,拨通那个烂熟于心的号码。
“组织需要随时掌握你的情况嘛。”电话那头,朱七七的声音带着笑意,有时是刚下班回到宿舍的松弛,有时是还在加班赶材料的细微键盘敲击声。龙飞便事无巨细地汇报:今天新店选址定了,和那个难缠的供应商终于谈妥了价格,哪个店的店长能力不错值得培养……他习惯报喜不报忧,那些喝酒喝到吐的应酬,资金周转时的捉襟见肘,被竞争对手暗地里下绊子的憋闷,他都轻轻带过,或者干脆咽回肚子里。听着她的声音,想象着她在那头或嗔或笑的表情,一天的疲惫仿佛才有了安放的处所。每天的电话聊天,这是两人之间不成文的规矩,是跨越两千多公里的温情纽带。
离四月十一日朱七七的生日还有三天。泰州机关大院里,春意渐浓,香樟树冒出了嫩绿的新芽。朱七七心里却像揣着只小猫,爪子轻轻地挠。她想告诉龙飞自己的生日快到了,又怕他正忙得焦头烂额,徒增牵挂。这种甜蜜的烦恼无处排遣,便化成了文字,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那个他们初识的联众游戏论坛上。一篇题为《春日的期许》的短文,淡淡地诉说着生日将至的小女儿心思,以及对远方之人的思念与体谅。
她不知道,龙飞再忙,每天睡前刷一下那个论坛,几乎是雷打不动的习惯。那篇文章,他看到了。屏幕的光映着他胡子拉碴却悄然柔和下来的脸,他盯着那几行字看了许久,然后默默关掉网页,拿起手机开始拨号,不是打给朱七七,而是打给了相熟的珠宝店老板。
四月十一日,周五。朱七七在办公室埋头写了一整天的材料,颈椎酸胀,眼冒金星。终于熬到下班点,她长长舒了口气,正准备收拾东西离开,办公桌上的电话响了。
是张为民书记的内线电话。“小朱,还没走吧?来我办公室一趟。”
朱七七心里咯噔一下,下意识回想手头的工作是否出了纰漏。她定了定神,快步走向书记办公室。
张为民的办公室宽敞整洁,透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感。他正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,见她进来,脸上露出温和的笑意,指了指对面的椅子:“坐。”说着,他起身亲自拿起杯子,走到饮水机旁给她泡了杯茶,碧绿的茶叶在热水中缓缓舒展。
“小朱,最近工作辛苦了,材料写得不错。”张为民将茶杯轻轻放在她面前,语气随和。
“谢谢书记肯定,我会继续努力。”朱七七双手接过茶杯,心里那点忐忑稍减。
张为民回到座位,从抽屉里取出一个包装精美的长方形礼品盒,推到桌沿。“前几天去省里开会,主办方送的纪念品,我看着挺适合你们年轻女同志。借花献佛,顺便祝你生日快乐。”
朱七七愣住了,看着那个印着知名品牌Logo的盒子,心跳骤然加速。她没想到张书记会知道她的生日,更没想到会送礼物。她迟疑着没有立刻去接。
“打开看看?”张为民笑容依旧,目光却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温和压力。
朱七七只好拿起盒子,打开。深蓝色的天鹅绒衬垫上,躺着一块精致的女士腕表,在灯光下折射出璀璨的光芒。一看就价值不菲,绝非普通的会议纪念品。
空气有瞬间的凝滞。朱七七深吸一口气,强迫自己冷静下来。她合上盒盖,轻轻将礼物放回桌上,然后抬起自己的左手腕,亮出那块戴了多年的、表盘已经有些陈旧的老上海牌手表,脸上露出一个略带歉然又俏皮的笑容:“谢谢书记能记得我的生日,真的太感谢了。不过,我手上这块表是我爸爸参加工作时买的第一块表,意义不一样,我工作后他传给了我,叮嘱我要珍惜时光。书记……我可不敢取下来。”
她的话说得滴水不漏,既表达了感谢,也婉拒了礼物,更抬出了父亲和传承的意义,让人无从挑剔。
张为民眼底闪过一丝极细微的讶异,随即化为更深的欣赏。他哈哈一笑,很是自然地收回礼物:“原来如此,是我考虑不周了。老一辈的东西,确实更有意义。好了,生日祝福送到,快下班吧,享受属于你的周末。”
“再次感谢张书记。”朱七七站起身,微微鞠躬,保持着得体的微笑,退出了书记办公室。门在身后关上的瞬间,她才感觉后背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。
回到冷清的宿舍,巨大的疲惫和一种难以言喻的空虚感包裹了朱七七。升职后的如履薄冰,人际关系的微妙复杂,尤其是刚才办公室里那一幕带来的无形压力,让她感到格外心累。她懒得再做菜,从冰箱里拿出一包方便面,撕开调料包,冲上开水,草草应付晚餐。
吃了两口,寡淡的味精味弥漫在口腔,更添几分寂寥。就在这时,门外响起了“嘟嘟嘟”的敲门声。
这个时间点,谁会来?她疑惑地走到门后,透过猫眼向外望去。
下一秒,她猛地拉开门,整个人都呆住了。
龙飞一手拉着沾满风尘的行李箱,一手提着几个鼓鼓囊囊、印着超市名称的塑料袋,还有一个精致的蛋糕盒,正站在门口,额头上冒着细汗,嘴里呼着粗气,脸上带着傻乎乎却又无比明亮的笑容,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。
“你……你怎么……”朱七七的话堵在喉咙里。
呆了几秒,她像是猛然惊醒,一把抓住龙飞的胳膊,用力将他拽进屋里。“砰”的一声,门被重重关上。下一秒,她也顾不得他手里还提着东西,跳起来猛地扑进他怀里,双手紧紧环住他的脖子,像树袋熊一样挂在他身上。
“哎哟!蛋糕,蛋糕!注意蛋糕!”龙飞猝不及防,踉跄了一下,慌忙高高举起手里的蛋糕盒和塑料袋,生怕被撞坏了。
朱七七却不管不顾,脸深深埋在他带着外面寒气和烟草味的颈窝里,贪婪地呼吸着那熟悉又令人心安的气息。
好不容易稳住身形,龙飞放下东西,这才有空仔细看她,也才看到茶几上那碗只吃了几口的方便面。他的眼神瞬间软了下来,里面盛满了浓得化不开的心疼和宠溺。
“组织就吃这个过生日?”他轻轻刮了下她的鼻子,语气里没有责备,只有疼惜。
“懒得做嘛……”朱七七从他身上下来,声音带着鼻音,有些不好意思。
“等着!”龙飞二话不说,脱下外套,挽起袖子,露出结实的小臂,提起那几个塑料袋就钻进了厨房。“今天让你尝尝龙氏私房菜!”
接下来的一个小时,小小的宿舍里充满了令人愉悦的烟火气。龙飞像是变魔术一般,从那些塑料袋里掏出鲜活的基围虾、处理好的鲈鱼、嫩豆腐、青菜、番茄、皮蛋、瘦肉……
他动作麻利,丝毫不拖泥带水。烧水,焯烫大虾,看虾身迅速变红卷曲,捞出摆盘,淋上蒸鱼豉油,撒上葱姜丝,再呲啦一勺热油激出满屋鲜香。 鲈鱼打上花刀,抹上盐和料酒,铺上姜片,水开后上锅,掐着时间蒸,出锅时鱼肉恰好嫩如蒜瓣,点缀上红椒丝和香菜。 麻婆豆腐更是他的拿手好戏,豆瓣酱和豆豉在油锅里煸炒出红油和酱香,倒入切成小块的豆腐轻轻推炒,加水稍煮,勾芡,撒上厚厚的花椒粉和葱花,麻辣鲜烫,勾人食欲。 清炒青菜快手快脚,最大程度保留了碧绿的颜色和脆嫩的口感。 皮蛋瘦肉粥则费了些功夫,米粥熬得粘稠滚烫,放入炒香的肉丝和切块的皮蛋,最后撒上胡椒粉和葱花,暖心暖胃。
朱七七倚在厨房门框上,看着这个在商场上一板一眼、甚至有些江湖气的男人,此刻围着她的碎花小围裙,在灶台前为她忙碌,锅铲翻炒间是十足的居家味道。她的心里被一种巨大而踏实的幸福感填得满满的,眼眶微微发热。
四菜一汤外加一个生日蛋糕,将小方桌摆得满满当当。两人挤在小小的沙发上,头碰头地吃。龙飞剥好一只虾,自然地喂到她嘴里;朱七七舀起一勺颤巍巍的豆腐,小心地吹凉了,送到他口中。目光交汇处,是浓得化不开的柔情蜜意。
吃到一半,不知是谁先主动,唇齿间还残留着食物的鲜美气息,吻便落了下来。起初是轻柔的试探,像蝴蝶翅膀的触碰,继而变得深入而急切,带着分离数月积攒的思念和渴望。呼吸渐渐急促,体温升高。他打横抱起她,走向里间那张床铺。衣物不知何时零落在地……窗外的月光悄悄漫进来,勾勒出床上交叠的身影,喘息声和压抑的低吟交织成夜晚最动人的乐章。他的动作时而急切,时而温柔,仿佛要将她揉进自己的骨血里。她在他的引领下,像一叶小舟在情欲的海洋里起伏,手指紧紧抓着他汗湿的脊背……
几番云雨过后,空气中弥漫着慵懒而甜蜜的气息。龙飞侧躺着,将朱七七圈在怀里,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绕着她的发丝。她像只餍足的小猫,脸颊贴着他汗湿未干的胸膛,听着他有力而稍快的心跳。
龙飞变戏法似的从丢在床边的外衣口袋里摸出一个小巧的首饰盒。打开,一条精致的白金项链静静躺在黑色丝绒上,链坠是一颗小巧却光芒璀璨的钻石。 “生日快乐,我的七七。”他低声说,小心翼翼地为她戴上。冰凉的金属触碰到皮肤,朱七七轻轻一颤,心底却涌起巨大的暖流。她抬手摸着那颗钻石,指尖能感受到其精致的切割面。
“真好看。”她声音哑哑的,带着满足后的慵懒。
“委屈你了。”龙飞收拢手臂,将她抱得更紧,下巴抵着她的发顶,“再等我一年,最多一年!现在势头很好,我计划今年再开几家店,把摊子彻底铺开。等根基稳了,我就把生意做到长三角来,在这边设立分公司。到时候,我们就不用再分开了。”
朱七七听着他描绘的蓝图,眼睛亮晶晶的,仿佛已经看到了那触手可及的美好未来。她环住他的腰,轻声回应:“嗯,我信你。你也别太拼,注意身体。我在单位里也会好好的……工作虽然累,但还能应付。”她下意识地隐去了手表的事情,不想在这温存时刻平添一丝不快。
两人相拥着,喁喁私语,畅想着不久的将来。窗外月色如水,室内春意正浓。所有的分离和辛苦,在这一刻似乎都得到了补偿。美好的生活,仿佛就在不远的前方,向着他们招手。
“到时候,咱们也买个大房子,不要你宿舍这么小的。”龙飞环视着这间小屋,语气里带着承诺,“要有个大大的厨房,让我可以施展身手,还得有个书房,给你安静写东西。” “好啊。”朱七七笑着往他怀里蹭了蹭,“那我天天点菜,吃穷你。” “随便点!龙老板养得起!”龙飞故意挺起胸膛,做出一副财大气粗的样子,逗得朱七七咯咯直笑。
笑闹过后,朱七七想起什么,轻声问:“这次……能待几天?”她的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小心翼翼。 龙飞脸上的笑容淡了些,搂紧她的手臂紧了紧,带着歉意:“明天下午就得走。贵阳那边约了好几个重要的客户周日谈事,机票都订好了。” 虽然早有预料,朱七七的心还是微微沉了一下。相聚的时间总是以小时计算,像偷来的一样。但她很快掩饰过去,抬起头,努力让语气显得轻快:“知道啦,大忙人!能来我就很开心了,真的。”她伸手抚平他微皱的眉头,“明天早上我给你做早饭,虽然没你做的好吃,但……将就一下?” “求之不得。”龙飞低头,吻了吻她的额头,“七七做的,毒药我都吃。”
夜深了,两人相拥而眠,呼吸交织,龙飞的鼾声渐渐均匀,奔波一天的他实在累极了。朱七七却在他怀里睁着眼睛,借着窗外透进的微光,仔细看着他的睡颜。他瘦了些,眉宇间带着疲惫,但轮廓似乎更加硬朗了。手指轻轻划过他新冒出的胡茬,心里是满满的心疼和巨大的不舍。
她只是更紧地抱住了他,仿佛要将他的温度和气息牢牢锁进记忆里,用以对抗接下来漫长分离中的思念与偶尔泛起的无助。
第二天,龙飞果然像个陀螺一样,哪怕在仅剩的半天时间里,也电话不断。但他坚持陪着朱七七去菜市场买了菜,又一起在厨房忙活,做了顿不算丰盛却温馨无比的午餐。 下午,出租车准时停在巷口。离别的时刻终究还是来了。 没有太多缠绵的话语,龙飞用力抱了抱她,在她耳边低语:“照顾好自己,等我。” “嗯,你也是,少喝点酒,注意身体……”朱七七红着眼圈,努力笑着点头。
车子发动,渐行渐远,最终汇入车流消失不见。朱七七站在原地,春日的风吹拂着她的发丝,带着暖意,却吹不散心头的空落。她摸了摸颈间的钻石项链,冰凉的触感下,似乎还残留着他的剃须水味道。
回到清冷的宿舍,桌上还放着没吃完的蛋糕,空气里似乎还弥漫着昨晚饭菜的香气和他的气息。一切又恢复了原样,仿佛他的突然到来只是一场过于美好的梦境。 她深吸一口气,走到书桌前,打开电脑。屏幕亮起,需要处理的文档图标静静排列着。现实的压力和工作的琐碎重新扑面而来。
她看了一眼窗外,阳光正好。然后,她握了握拳头,像是给自己打气,也像是将那份不舍深深埋藏。 她和他,都还有很长的路要走,还有很多的事要拼。而那个共同憧憬的未来,需要他们各自在当下的轨道上,继续努力地奔跑。
冬天的眼泪或许已经擦干,但春天里的奋斗与等待,同样需要足够的勇气和耐心。
回到贵州的龙飞,第一件事就是回了原单位,干净利落地办完了离职手续。走出那座待了几年、曾给予他安稳却也束缚了他的大院时,他长长吐出一口浊气,感觉身上的枷锁彻底卸下,前方的路虽迷雾重重,却无比宽阔。他像一张拉满的弓,所有的力气和心神,都瞄准了那个奔向江南、奔向朱七七的目标。
生意摊子越铺越大,龙飞忙得几乎成了幻影。贵阳、都匀、遵义,三地来回穿梭,谈判、应酬、盯工地、催款项,常常一天只囫囵睡上三四个小时。他再是铁打的身躯,也感到了吃力。听从了下属的建议,他决定招聘一个秘书,处理日常琐事,让自己能稍微抽身,聚焦于更核心的业务和关系维护。
招聘启事发出没多久,金燕就来面试了。贵大应届毕业生,二十三岁。她穿着一身得体的职业套裙,勾勒出青春美好的身段。最引人注目的是她那身白皙得近乎透明的皮肤,以及一双顾盼生辉的大眼睛,眼波流转间,带着初出校园的清澈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娇气。龙飞看了简历,问了几个问题,女孩对答流利,眼神里充满了对职场生活的憧憬和自信,虽然有些想法听起来略显天真想当然,但胜在机灵。龙飞正值用人之际,便点头录用了。
起初,金燕确实有些眼高手低。龙飞压着性子,指点过几次。真正的转变发生在几次跟着龙飞出去谈判和应酬之后。
酒桌上,她亲眼看着这个比自己大不了几岁的男人,如何与那些老江湖推杯换盏,如何在不经意间将话题引向己方有利的方向,如何用看似随意的玩笑化解尖锐的提问。他大气豪爽,该让步时毫不含糊,该坚持时寸土不让,言辞恳切,态度却不卑不亢,如春风化雨,不着痕迹地掌控着局面。有几回,对方几个明显喝高了的负责人,眼神总往金燕身上瞟,变着法地灌她酒,咸猪手也蠢蠢欲动。每次,都是龙飞巧妙地挡在她身前,或是接过话头,或是主动举杯“代劳”,将她严严实实地护在羽翼之下,自己却因此多喝了不少。
最让金燕震撼的是那次追讨一笔拖了很久的工程尾款。甲方那个姓钱的负责人,是个难缠的老油条。龙飞带着金燕,又是请吃饭,又是请去KTV,好话说了几箩筐,酒也不知道灌了多少杯。龙飞前后跑出去吐了两次,脸色煞白,对方却依旧打着哈哈,不松口。趁龙飞又一次去洗手间的间隙,钱总端着酒杯凑到金燕身边,压低声音,带着满嘴酒气:“小金啊,一会散了场,陪钱哥再去吃个夜宵,聊聊‘细节’?字嘛,好说……”
话音未落,龙飞正好推门进来,显然听到了后半句。他脚步虚浮,眼神却瞬间变得锐利。他什么也没说,径直走过来,一把拉起还有些发懵的金燕的手腕,对钱总丢下一句“钱总,今天时间不早了,明天大家都有事要忙,我们先走一步”,也不管对方错愕的脸色,让金燕去结账走人。
出了门,冷风一吹,金燕才反应过来,又是着急又是委屈,甩开他的手:“龙总你干什么呀!我知道他想干什么,我会保护好我自己的!你这样做,我们前面所有的努力,喝的酒,不是全都白费了吗!”
龙飞停下脚步,转过身。路灯下,他脸色依旧不好看,但眼神却沉静坚定,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。他看着金燕,一字一句地说:“我龙飞宁愿不要这个尾款,也绝不会用出卖身边的女人去达到目的!”
那一瞬间,金燕看着眼前这个比自己大不了几岁的男人,觉得他的身影在昏暗的灯光下仿佛陡然高大了许多,像一座可以依靠的山。她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,心里翻涌着一种前所未有的、复杂而滚烫的情绪。
那笔尾款,最终是通过龙飞原来单位一位老领导的出面协调,才顺利拿到。经此一事,金燕仿佛一夜之间成熟了不少。她收起了那些不切实际的幻想,开始沉下心来,努力熟悉业务,仔细揣摩龙飞处理事情的方式,主动分担那些繁琐的日常杂事。报表做得越来越精细,行程安排得越来越合理,电话接听得越来越周到。她渐渐成了龙飞得力的助手,让他能从那泥沼般的琐事中抽身出来,将更多精力投入到更大的人物关系构建和事业发展蓝图的谋划上。
事业渐渐风生水起,龙飞身边不可避免地多了一些莺莺燕燕。有些是生意场上遇到的女性客户或合作伙伴,欣赏他的能力与气度;有些是旁人介绍的,看他年轻有为,便主动靠近。她们以各种理由约他吃饭、喝茶,送些小礼物,眼神里的热切几乎不加掩饰。龙飞对此一概保持距离,客气而疏远地拒绝。外人好挡,但来自父母的压力,却让他难以招架。
龙家二老眼看着儿子事业有成,年纪也不小了,个人问题却迟迟没有动静,心里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。电话里催了无数次,安排了一场又一场的相亲。贵阳的、老家的姑娘,照片发来一大堆。龙飞不胜其烦,后来看到家里来电就头皮发麻。被逼得没办法,他有时干脆把手机丢给金燕,让她去应付。
“阿姨,老板他正在开会呢……对对,一时半会儿结束不了……” “叔叔,老板最近出差了,等回来我让他给您回电话……” 金燕声音甜,又会说话,几次下来,竟哄得龙家二老眉开眼笑,反而对这个素未谋面的“秘书小金”产生了好感,慢慢把她当成了了解儿子情况的“桥梁”。
某个周末,龙飞难得在家想睡个懒觉,门铃却响个不停。开门一看,竟是提着大包小包土特产的父亲母亲,从老家突然袭击,来贵阳“督战”了。老两口一进门,眼睛就跟探照灯似的四下扫射,仿佛想找出点“金屋藏娇”的蛛丝马迹。
正巧这时,金燕来了,手里拿着一份需要紧急签字的文件。她今天穿了一身浅绿色的过膝裙子,衬得皮肤愈发白皙,眉眼精致。 “龙总,这份文件需要您……”她话没说完,就看到客厅里两位老人齐刷刷投来的炯炯目光。
龙飞顿时一个头两个大,硬着头皮介绍:“爸,妈,这是我秘书,小金。金燕,这是我爸妈。” “叔叔阿姨好!”金燕立刻乖巧地问好,笑容甜美。
龙母顿时眼睛就亮了,拉着金燕的手就不松开:“哎哟,你就是小金啊?声音真好听,人比声音还俊!快坐快坐!” 龙父也在一旁笑眯眯地点头,上下打量着,甚是满意。
接下来的场面,让龙飞哭笑不得。老两口一左一右把金燕夹在中间,嘘寒问暖。 “小金啊,家是哪里的呀?” “贵阳本地的呀,好好!父母是做什么的呀?” “今年多大了?哦,二十三,好年纪啊!有对象了没?” 龙母拍着金燕的手背,语气热络得不得了:“你看我们家龙飞,一天到晚就知道忙工作,个人问题一点不上心!小金你在身边得多提醒他,帮阿姨看着点他身边有没有什么不三不四的女人……” 金燕被问得脸红耳赤,只能含糊地应着,眼神求助地看向龙飞。
龙飞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,脚趾在拖鞋里抠紧,几乎能现场抠出个三室一厅来。他几次想打断,都被母亲用眼神瞪了回去。
好不容易熬到中午,龙母更是热情地邀请金燕留下来吃饭:“小金,尝尝阿姨的手艺!阿姨给你做我们老家的拿手菜!”说着就把龙飞赶出厨房:“你去陪小金说说话,别在这儿碍手碍脚!”龙父也默契地钻进厨房帮忙。
客厅里只剩下龙飞和金燕,气氛尴尬得几乎凝固。龙飞搓着手,干巴巴地没话找话:“那个……我爸妈他们……就这样,热情惯了,你别介意。” 金燕低着头,脸颊绯红,声音细若蚊蚋:“没……没事的,叔叔阿姨人很好。”
这顿饭,龙飞和金燕都吃得食不知味。他看着饭桌上父母那殷勤地给金燕夹菜、笑得合不拢嘴的样子,再看看父母不知何时已经花白的头发和眼角的深刻皱纹,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炙了一下。
送走金燕,家里安静下来。龙飞看着父母忙碌收拾的背影,那股酸涩感愈发浓重。他知道,有些事情,不能再瞒了。他不想让父母再这样无头苍蝇似的操心下去,他必须给他们一个交代,也给自己和七七一个明确的未来。
他深吸一口气,走到阳台,拨通了那个刻在心里的号码。 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起,那边传来朱七七略带疲惫却温柔的声音:“喂?忙完了?” 听到她的声音,龙飞的心瞬间安定了不少,但开口依旧有些艰难:“七七,有个事……想跟你商量一下。” “嗯,你说。” “我父母……他们年纪大了,这次突然跑来贵阳,催婚催得有点急。”他斟酌着用词,声音低沉,“我身边……确实也有些乱七八糟的人和事,应付起来有点累。你看……什么时候方便,来贵阳一趟,见一见二老?” 他顿了顿,语气里带上了恳切和一丝不易察觉的依赖:“你得来宣示一下主权,帮我镇镇场子。不然,我真怕哪天顶不住压力,或者……让我爸妈空欢喜一场。”
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,只有细微的呼吸声。龙飞握着手机,手心微微出汗,等待着她的回应。窗外的贵阳,华灯初上,夜色温柔,却也掩盖不住都市里涌动的各种诱惑和压力。他需要她,需要那份遥远的、却足以支撑他走下去的确定感。
8、
挂了电话,朱七七的心像是被抛上了半空,又晃晃悠悠地落了下来。高兴是实实在在的,龙飞主动提出让她去见父母,这意义非同一般。可惶恐也像细小的藤蔓,悄悄缠绕上来。这几个月,她从龙飞偶尔的抱怨和零星的描述里,早已拼凑出一些信息:他的生意越做越红火,应酬越来越多;他身边有个年轻漂亮的女秘书;催婚的压力几乎让他喘不过气。
不行,必须得去!她心里陡然生出一股紧迫感。现在的“妖精”太多,手段层出不穷。她家龙哥哥即会赚钱又会养家,性情豪爽又体贴,简直是行走的香饽饽。再不露面宣示主权,万一被人抄了老巢,哭都来不及!
下班前,她深吸一口气,理了理思绪,先给张书记办公室打了个电话。确认领导还在,她拿起一份早已准备好的文件夹,敲响了门。
张为民正伏案疾书,见她进来,抬了抬眼皮。“张书记,这是您要的关于上次会议精神落实情况的初步汇总。”朱七七将文件夹轻轻放在办公桌一角,语气恭敬。她顿了顿,像是随口一提,“领导,不知道周末有没有临时的工作安排?如果没有,这个周末我准备回一趟老家看看父母,有段时间没回去了。”
张为民放下笔,身体向后靠在椅背上,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两秒,依旧是那副温和稳重的样子:“回家看父母啊?孝心可嘉,应该的。去吧,路上注意安全。星期一要是赶不回来,晚点也行,我会跟办公室说你去外地出差办事。”
“谢谢书记!”朱七七心里一块石头落地,语气轻快了不少。
得到准假,她立刻给龙飞拨去电话,几乎是带着点宣布的意味,声音都比平时亮了几分:“准备接驾!本宫请好假了,周五晚上就飞过来!”电话那头,龙飞惊喜的声音几乎要穿透听筒。她又细声细气地问起他父母的喜好,见面要注意什么,紧张得像个孩子。
龙飞在那头笑得宠溺:“傻丫头,你能来就是给他们最好的礼物了。什么都不用买,人也别紧张,一切有我呢。”他的声音像是有魔力,稍稍抚平了她的焦虑。
但朱七七终究没听他的。挂了电话,她又接连拨通了已婚闺蜜和嫂子的电话,取经问策,忙活了一晚上,穿梭在泰州的商场里,精挑细选,总算备齐了觉得合适的礼物。
周五,朱七七人在单位,心早已飞去了西南。上午勉强在办公室晃了一圈,处理了几件急事,便借口外出办事,溜之大吉。一路辗转,从单位到车站,坐大巴到南京,再换乘机场大巴,最后飞抵贵阳龙洞堡机场时,已是晚上十一点。拖着小小的粉色行李箱走在陌生的机场大厅,感受着贵州高原夜间的凉意,她才真切体会到,以往龙飞一次次跨越两千公里来看她,是何等的不易和辛苦。
出口处,那个熟悉的高大身影正翘首以盼。龙飞一眼就看到了她,脸上瞬间绽开毫不掩饰的灿烂笑容,快跑几步冲过来,一把将她连人带箱子紧紧拥进怀里,抱着转了好几个圈,引得路人纷纷侧目。 “你终于来了!”他的声音闷在她颈窝里,带着巨大的喜悦和如释重负。 朱七七搂着他的脖子,感受着他怀抱的温暖和力量,一路的疲惫仿佛都消散了。她把脸埋在他胸口,声音细小却带着狡黠:“再不来,怕你被外面的妖精吃了……” “嗯?你说什么?”龙飞没听清,松开她一点,低头看她。 “没什么!”朱七七皱皱鼻子,笑得眉眼弯弯。
到家已是深夜。龙家二老却毫无睡意。儿子突然宣布女朋友要求,把老两口惊得又喜又疑,简直不敢相信这榆木疙瘩终于开了窍。两人忙活了一晚上,屋里屋外打扫得一尘不染,冰箱塞得满满当当,眼看着时钟指针划过十二点,人还没到,心里又开始七上八下。 “老头子,你说这小子……不会是又糊弄我们吧?”龙母忍不住嘀咕。 “哼,他敢!”龙爸嘴上硬气,手里的烟却一支接一支。 正说着,门外响起钥匙声和儿子洪亮的嗓音:“爸,妈,开门!来客人了!”
龙爸赶紧摁灭烟头,手还在空气里扇了扇,试图驱散烟味。龙母早已一个箭步抢上去,猛地拉开门。 只见儿子左手拖着行李箱,右手紧紧牵着一个姑娘。那姑娘身材高挑,只比龙飞矮半个头,皮肤白皙,戴着一副无框眼镜,更添几分文雅,眉眼清秀,一身得体的米色风衣衬得身姿苗条。虽经旅途劳顿,神色略显疲惫,但那份由内而外的书卷气和机关历练出来的沉稳大方,却丝毫未被掩盖。 见到二老,姑娘立刻松开龙飞的手,上前一步,微微躬身,落落大方地开口,声音清甜:“叔叔阿姨好,这么晚还来打扰,实在不好意思,影响你们休息了。” 一番话,说得又礼貌又熨帖。
龙母喜得见牙不见眼,连忙拉着她的手进屋:“不打扰不打扰!快进来,累坏了吧?”龙爸也搓着手,脸上笑开了花,连连说:“欢迎欢迎!” 朱七七在机关历练出的接人待物本事此刻发挥得淋漓尽致。坐下没聊几句,就从贵州的气候聊到贵阳的美食,再自然地问起二老的身体,言语贴心,态度恭敬又不失亲热,逗得老两口合不拢嘴,心里那点疑虑早就飞到九霄云外。
龙母高兴地要拉龙爸去厨房弄点宵夜,让龙飞陪朱七七看电视。朱七七却笑着站起身:“叔叔,您和龙飞聊聊天歇会儿。”又亲热地挽住龙母的胳膊,“阿姨,龙飞做菜可好吃了,他说都是您教的。今天您也教教我好不好?” 这一句话,简直夸到了龙母的心坎里,乐得她骨头都轻了二两,连声说:“好,好,好!阿姨教你!这孩子,真会说话!” 看着一老一少两个女人笑着进了厨房,龙飞和父亲对视一眼,都松了口气,脸上露出笑容。
时间太晚,简单吃了点东西,龙飞便催父母去休息。他挽起袖子:“碗我来洗。”又对朱七七柔声道:“你去洗个热水澡解解乏,就睡我房间,我去书房睡。”
早在朱七七决定来时,龙飞就给金燕下了个任务:周末组织公司员工去郊外山庄团建,允许带家属。 第二天,山庄里热闹非凡。金燕穿梭在人群中,忙碌地安排着。她今天显然精心打扮过,放弃了一贯的职业装,穿了一件鹅黄色的针织短裙,搭配白色长靴,衬得肌肤胜雪,长发挽起,露出纤细的脖颈,比平时更添几分娇艳靓丽。她做事井井有条,指挥若定,让大家先搭帐篷,又安排人取出食材准备烧烤。 一切就绪,她看了看时间,又望了望路口,只有老板的车还没到。她拨通龙飞的电话,听到那边说快到了,便让大家先烤起来。
十点半,龙飞那辆熟悉的白色轿车才姗姗驶来。金燕脸上露出笑容,正准备迎上去,却见车停稳后,龙飞没有像往常一样直接走向大家,而是绕了半圈,体贴地拉开了副驾驶的车门。 然后,在所有人的注视下,他牵着一位姑娘的手下了车。两人十指紧扣,并肩走来。 那姑娘穿着一身剪裁得体的浅灰色休闲套装,衬得身材高挑匀称,长发微卷,气质优雅大方。她脸上带着淡淡的微笑,和龙飞走在一起,无论是身高、样貌还是气质,都般配得像是天造地设的一对。阳光洒在他们身上,仿佛镀上了一层金光。
原本喧闹的场地渐渐安静下来,只剩下烤肉的滋滋声。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这对璧人身上,低声议论着。 龙飞牵着朱七七,走到众人面前,轻拉半步让七七站在身侧,声音清晰洪亮,带着自豪:“给大家介绍一下,朱七七,我的女朋友!” 然后,他转向朱七七,一一介绍:“七七,这是金燕,我的助理,公司的大管家。这是财务李伯,这是业务部经理文江……” 朱七七依偎在龙飞身边,落落大方地随着他的介绍,向每个人点头微笑问好,态度亲切自然,丝毫不见怯场。
介绍完毕,龙飞对似乎有些怔忪的金燕说:“金燕,叫人去门口等一下,七七给大家买了些奶茶和点心,应该快送到了。” 金燕猛地回过神,压下心头那瞬间涌起的、复杂难言的失落感,迅速调整表情,露出职业化的微笑:“好的,龙总。”她又转向朱七七,语气尽量轻快自然:“谢谢嫂子!” 看着龙飞体贴地揽着朱七七的肩,低头和她轻声说着什么,两人之间那种自然而然的亲昵,金燕心里像被什么东西轻轻刺了一下,有点酸,有点涩。但与此同时,她又莫名地松了一口气。龙飞用这种干脆利落又不伤她颜面的方式,明确地划清了界限,断绝了她所有朦胧的遐想空间。这样也好,总好过暧昧不清,让她陷入更难的境地。她暗暗吸了口气,庆幸自己遇见的是这样一个磊落、懂得照顾下属尊严的老板。或许,这样她才能继续心无旁骛地留在他身边工作吧?毕竟,这样的老板,并不好找。
朱七七将金燕瞬间的失神和迅速的调整看在眼里,心里明镜似的。龙飞所做的一切,她都明白。他如此郑重地将她带入他的圈子,如此明确地宣告她的身份,细心到连给同事的见面礼都帮她准备好。所有的细节,他都为她考虑周全了。感受到他掌心传来的温度和力量,朱七七心里像是被蜜填满了,之前所有的忐忑和猜测都烟消云散。这样的男人,她还有什么可不放心、可担心的?这就是她值得珍惜和守护一辈子的人!什么张书记的暗示,什么两地分居的困难,都去他妈的!我就要和他在一起,谁也不能把我们分开!她心中涌起一股前所未有的坚定和勇气。
在山庄玩了半天,龙飞便带着朱七七提前离开了。龙妈的电话追了一个又一个,嘘寒问暖,生怕委屈了这准儿媳。龙飞知道,母亲是真心喜欢七七,舍不得她。
两人去菜场买了菜回家。进门后,朱七七打开行李箱,拿出给二老准备的礼物。 “叔叔,听说您喜欢喝点酒,抽点烟,这是我给您带的两瓶酒,是我们老家有名的品牌,您尝尝。还有这条烟,不过您可得少抽点,抽多了对身体不好。”话说得体贴又周到。 “阿姨,这是给您的燕窝和深海鱼油,听说对皮肤和身体都好。您辛苦了,补补身体。” 龙母接过礼物,又是高兴又是心疼:“哎哟,你这孩子,这么远还带这么多东西,多重啊!以后可别乱花钱了,阿姨身体好着呢,还等着你们以后结了婚,给你们带孩子呢!” 这话说得直白,朱七七顿时羞红了脸,心里却是甜的。她挽住龙母的胳膊,撒娇道:“阿姨,那您再教我做菜吧,我想学麻婆豆腐,龙飞说您做得最正宗了!”
这个周末,对龙飞和朱七七而言,忙碌又充实。星期天,他们又陪了二老一整天。直到傍晚,在父母依依不舍的目光中,龙飞才陪着朱七七前往机场,飞往南京,再连夜转车返回泰州。一路风尘仆仆,舟车劳顿,但两人的手,始终紧紧握在一起。